朝堂与地方都担忧孙彦舟等贼将招安后独立统领的兵马规模太大,有尾大不掉之忧,但又迫切想在今年秋冬之前彻底平灭洞庭湖匪患。
绍隆帝对此也极为在意。
这毕竟是先帝在位时都不能解决的大患,他登基一年就能彻底铲除,这样可以大书特书的“丰功伟绩”,他又怎可能不热切?
还有一个就是谁不希望看到楚山再有借剿抚湖匪壮大自身的机会了。
不过,对洞荆联军是剿是抚,如何剿抚,谁都无法忽视楚山的意见。
南蔡水军主力都已经进入桑赤湖,又在赤山湾建立了水营基地,兵马能快速沿着洞庭湖西岸水陆并进南下,迫使洞荆联军在石首县南部集结大军加以防备。
楚山没有松口,不管朝廷答应的条件多诱人,洞荆联军都不敢轻易离开老巢,到指点的城池集结,更不要说轻易将十数万规模的兵卒家小都交出去了。
谁不怕在人马转移的过程当中,南蔡招讨司的主力像一把利剑毫不留情的直插进来?
赤山寨的溃灭,谁还不够他们警惕吗?
魏楚钧、高峻堂也很清楚死结所在,面对徐怀的强硬要求,他们都表示要遣人先跟孙昌裕、葛伯奕商议才能决定。
至于京襄制置司设立的诸多细节问题,徐怀提出诸多要求也谈不上过分。
楚山辖汝蔡二州以御京西、河洛之敌,除了侨置南蔡县,朝廷每年还要从荆湖等地调拔三百余万贯钱粮补充军资不足,现在将南阳、襄阳、荆北四县合并汝蔡二州设立京襄制置司,照帐面上是没办法弥补如此巨大的缺额的。
再说了,淮西、淮东以及东川、西秦四路都在扩大兵马编制,楚山战兵规模不可能还继续限制在四万人左右,倘若继续扩编,军资缺口就更大。
朝廷在京襄制置司设立之后,不想额外贴补军资,就得允许京襄制置司在南阳、襄阳征没私占田地实施军屯;当然截止京襄制置司设立之前的应拨钱粮,徐怀还是要伸手找朝廷讨要的。
驿骑在长林、江夏、岳阳以及建邺之间驰骋、传递消息。
荆南、荆北制司最终决定对洞荆联军施以更大的压力,除了荆南兵马进一步集结外,荆北兵马也通过荆江,往荆江南岸公安、石首等地集结,形成夹击之势,迫切洞荆联军低头。
以孙彦舟为首的洞荆联军主力在澧州、鼎州东部的西洞庭湖沿岸地区,已经被完全封锁住,荆北、荆南以及南蔡招讨司集结水步军将近十万,单纯从兵马规模上,已经不比洞荆联军低多少了。
孙彦舟等贼将最终于七月下旬同意接受兵马缩编三万、驻戍分置的招安条件,绍隆帝下旨新置归德军收编归顺的洞荆联军,以孙彦舟为统制,胡荡舟等授都指挥使、都虞侯等将职,移驻光州。
不过,徐怀最终没有同意将罗山划归光州,理由就是此时还需要对归德军保持警惕。
罗山仍是申州的西门户,同时又荆湖北路的北门户,楚山之前花费大力气修建新城,完善外围的坞堡防御,又正当浉河下游,信阳河谷的藩屏之地,徐怀此时怎么可能交给孙彦舟、胡荡舟等归顺将领防守?
朝廷最终作罢。
与此同时,京襄制置安抚司也正式宣告成立,辖汝、蔡、申(战州)、南阳府、襄阳府及荆州,徐怀出任京襄制置安抚使,总揽军政。
制司衙署从舞阳迁至南阳府泌阳县。
绍隆帝为示宽厚,还特地将郑怀忠之前在泌阳城修建的府邸赐给徐怀。
不过,郑怀忠在泌阳城修建的府邸,占地高达三十余亩,近三百间屋舍。
徐怀此时还没有奢阔到,霸占这么大的宅子,最终还是将这座府邸进行分割,将原郡公府东北角的私人园林作为私人宅邸使用,与柳琼儿、王萱居住其中。
这座名为静园的私人园林,占地也将近五亩地了,亭台楼阁一应俱全,还有一座小湖,湖石假山一应俱全。
郡公府邸的其他部分,徐怀则统统划归制司衙署使用,而不是在城中再清出一块地皮出来大兴土木。
包括武士斋舍在内,原行辕各部监院直到九月下旬才完全迁徙,诸多杂乱事务也是到这时候才暂告一段落。
徐怀举荐徐武江出知荆州,兼领荆州兵马都监,下辖章山、樊台、长林、赤山、监利都巡检司——监利受匪患最烈,县隶民户七万余口,最终仅剩不到两万,朝廷最终同监利撤县置都巡检司,并入京襄路荆州治下;赤山湾则划入监利都巡检司治下。
都巡检司辖区实施军管军屯,兼司卫戍,而当阳、荆门、江陵三县所清查出来的私占田地,则统统充入都巡检司进行屯垦。
建继帝在襄阳登基之后,为扩大赋税,对襄阳府的私占田地进行过一次充分的清查,但当时为了减少矛盾冲突,清查出来的私占田地直接登籍造册,按照正常的税赋进行征缴,并没有作充公处理。
徐怀举荐程伦英出知襄阳府,另使潘成虎出任襄阳府兵马都监,对规模高达一万人众的襄阳府军进行整编换血。
除此之外,襄阳府也就是在减租减佃等方面需要一些作为,其他基本都保持原状。
真正需要动大手术的,还是南阳府。
南阳府辖唐邓二州十五县,隶民户七十余万口,滞留饥民二十余万,此外徐怀还计划将荆州、南蔡过剩的十余万饥民迁到南阳来安置,这将是一个持续数年去一步步落实、改善的艰巨重任。
同时制司设于南阳,南阳也将是楚山抵御京西、河洛之敌最重要的支撑。
南阳知府由史轸兼领,清田之事由苏老常直接负责,另外范雍出任南阳府兵马都监——南阳府兵马都监司基本上会在每个县都设立都巡检司,掌握所有清理充分的田地以及荒山、河谷,诸县县尉司的职权也都合并到都巡检司的掌控之下,然后会在都巡检司之下进一步广设的巡检司(粮栈),将乡兵操练以及赋税征缴等事,从地方宗绅手里收过来。
也就是说,南阳府通判周运泽以及诸县知县等官员都要保留下来,后续也受中枢调任,徐怀暂时也只能通过都巡检司,最大限度的掌握县域权柄。
汝蔡申三州,将执行战区制,分设汝州行营、蔡州行营及申州行营,分别以王宪、陈子箫、徐心庵出任行营统制——除了天雄军左、前、右三镇战兵分别驻守三州外,各编一万到一万五千人马规模的守兵;不过王宪、陈箫、徐心庵三人主要负责战区防务,三州其他事务则另行委任通判兼行营长吏等官吏负责。
在洞荆联军接受招安之后,南蔡招讨司随即撤裁,唐盘率领后军与选锋军作为战略总预备队,调回南阳府驻扎下来;南蔡水军也进行相应的裁减,保留一厢人马,划入荆州兵马都监司序列;多出来的人马一部分返回信阳|水军,接受申州行营的统制,一部分归入辎兵、屯兵序列。
而在制司,徐怀打破漕司、宪司、军(帅)司、仓司旧有的框架,设立选吏司、度支司、清田司、刑狱司、军情参议司、都水监、工造监、煤铁监、学政司等部门,由史轸、苏老常、韩圭、周景、郭君判、徐武坤、徐武良等人执掌。
铸锋堂则正式归入制司衙门,与诸监司并列。
虽说截止到当下,制司钱粮勉强够周转,但铸锋堂于南蔡前后总计拆借一百五十万贯悉数耗尽——这笔拆借除了每年需要支付十数万贯钱息外,最终这个大窟窿,还是需要制司去填补。
此外,随着赤扈骑兵主力再次南下,汝蔡申三州的军资度支将再次大规模上升外,南阳要进行大规模的屯寨建设,近四十万饥民需要逐步去安置,荆州逾四十万饥民的安置工作只能说初步完成,后续大量的屯寨、垸堤、大堰建设,还需要源源不断的投入钱粮。
屯垦想要见成效,甚至指望屯垦反哺军资,至少需要三五年的经营,但在接下来三五年之内,京襄的度支缺口只会越来越大。
这还是在兵备不进一步扩张的情况下。
绍隆帝最后能爽利同意设立京襄制置司,无非也是看到这点。
对此,史轸、苏老常等人的主张是铸币。
在东川、西秦制置司相继成立之后,高峻阳、顾继迁为筹措养军钱粮,都相继以制置司的名义铸造铁钱,甚至一枚铁钱不再是仅仅充当一文铜钱使用,而是“值十”、“当百”,强行在东川、西秦路推广,用于发放兵饷、俸薪,从民间征购物资。
京襄想要弥补巨大的缺口,最好的办法就是效仿东川、西秦,以制司名义发行铸币。
“这说白了还是掠夺,好不容易平抑下去的粮价,随即会再次爆涨起来,”徐怀站在静园小湖旁,听史轸提出铸币的建议,蹙着眉头,说道,“说到底还饮鸩止渴!”
东川、西秦铸铁钱,徐怀早就听说了,虽说两路制置都籍此补充军资不足,但大规模铸造铁钱,极速贬值的损失却需要两路民众共同承担。
“虽有很多后患,但此时不饮不行啊……”史轸说道。
“铸锋堂拆借之法可以继续施行。”徐怀说道。
“铸锋堂对外拆借几无可能,而在京襄诸州县之内拆借,除了强行摊派,要不然进展也不会太乐观,”苏老常站在一旁,说道,“接下来在南阳、襄阳、荆州大规模进行清地,又要搞减租限佃,手里掌握大量钱粮的宗绅士族,即便明面上不敢反抗,内心也是怨恨无比,哪里肯再主动将钱粮拆借给制司度支?除了宗绅士族之外,我们总不可能向中下层民众拆借钱粮吧?”
“我看未尝不可,”徐怀很早就在琢磨这事,只是现在才有机会提出来,说道,“中下层贫民手里是没有多少余钱,但是积沙成塔,京襄三四百万庶民要是将手里的余钱都汇聚起来,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……”
“贫民手里仅有三五贯或一两贯余钱,总不是至于使铸锋堂找上门去,一户户拆借吧?”苏老常头痛的问道。
为侨置南蔡县建设所需,铸锋堂于襄阳、江夏等地拆借钱款,都是找当地的大商贾、大宗族所办的质库典铺,其中王氏一族总计就拆借钱款二十余万贯,因此拆借较为简便。
倘若找中下层贫民拆借,每一笔拆借细微到三五贯甚至三五百钱,那要想筹到一百万贯钱款,其中得发生多少笔拆借?
这得投入多少具备记账能力的人手,才能完成?
“不需要那么复杂,东川、西秦铸制铁钱,我们可以直接铸制值十钱、百钱的计息铁券?”徐怀说道,“相比东川、西秦铸制铁钱直接拿去征购钱粮、发放兵饷俸薪,最终导致民间物价飞涨,我们所铸的铸铁券放出去到约定年限之后,是要计算钱息进行偿付的——这也意味着我们铸多少铁券,最终还是要与制司的财赋、度支统筹起来核算,其本质还是从民间拆借,对民间物价的干扰也会甚微……”
“使君此策却是想我等所未想,未尝不能一试!”史轸沉吟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