军情如火,刘衍次日一早拿到圣旨,就在刘福儿等十数家将的簇拥下动身,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润州(镇江)准备渡江前往扬州,而是从北城信华门驰出,往马家汊大营而来。
此时马家汊大营上游的浮桥已经连夜搭设而成,之前宿卫禁军集结于东岸的人马正通过浮桥前往西岸,然后沿着西岸的道路往河口方向而去。
刘衍驻马河畔眺望片晌,很快就注意到马家汊附近,无论是拦河铁索,还是浮桥,都不是当世常见的铁环索,而是用细铁线绕缠、比拇指略细的铁线绳……
“刘侯……”
董成还留在京中负责与枢密院协调诸事,刘师望与韩圭昨夜就出了建邺城。徐怀身边离不开韩圭处理诸多繁杂事务,刘师望目前主要负责协调宿卫禁军的整编等事。他也是一早刚刚赶到马家汊大营,正与余珙、周述、陈缙以及陈桐、姜平商议后续的战事安排,听说刘衍在家将的护随下在大营南侧停下来,他们赶忙出营过来相见,
“使君已连夜赶往铜陵坐镇,刘侯倘若想见使君,恐怕要绕一下远路!”
“……”刘衍没想到徐怀这么快就离开建邺,已经前往铜官山大营了,意外的问道,“渡江虏兵还没有尽逐,徐侯都赶去铜官山坐镇了,此间战事谁来负责?”
“除了选锋军左统制史琥将与傅梁、陈肃、程啸等人留下来节制牛首山义军外,陈缙军
侯其部也将暂缓西进,将共同参与对河口残敌的进攻,”刘师望说道,“虏兵下一阶段会加强对庐江等城的进攻,为了加强庐江等地守军的信心,需要尽快在潜山与池州之间架设浮桥,使君为这事专程赶往铜陵坐镇!”
对于被重重围困的守军,其战斗力与抵抗意志,很多时候是跟信心直接挂钩。
南岸迟迟没有动静,庐江等城守军意志消沉,很可能就会在敌军的一次进攻中直接崩溃掉,但倘若守军意志坚定,即便城池最终不幸沦陷,也必然令敌军付出惨烈的代价。
当然,越快架设浮桥,往北岸潜山等地集结更大规模的精锐兵马,也将迫使敌军不得不往庐江以西囤以重兵,从而减轻庐江等城守军所承受的压力。
“这种铁线绳,京襄已能大规模制备了?”刘衍指着缠绕固在岸边杨柳树上的铁线绳,看向姜平问道。
他也知道刘师望、朱桐他们对京襄的情况未必熟悉,但姜平仍是京襄军情司佥事,很多事情要比京襄普通将卒要更清楚详情。
“大规模制备还谈不上,但应该能应付淮西战事所需。”姜平说道。
“铁线绳能提供一部分给东路诸军吗?”刘衍问道。
“这个得使君点头,但刘侯能打通润州与扬州之间的联络,问题应该不大。”姜平说道。
京襄对友军绝不吝啬,昨夜河口大营就在讨论宿卫禁军的装备提升问题,刘衍前往滁州
督战,京襄也会尽可能予以支持,只是姜平他现在不能打包票。
当然,目前长江下游还被虏兵水师所严密封锁,京襄就算物资再充足,也没有办法绕过虏兵的水陆封锁,将物资输送过去。
“这真是好东西啊!”刘衍忍不住感慨道。
刘衍统兵作战这些年,当然能看出铁线绳在战事之中所能发挥的巨大作用。
就拿秦淮河上搭设浮桥以及拉索来说,倘若用麻索,敌军隔远纵火或者快速接近后淋油纵火就能烧断。
换成铁索,虽说也不是无法摧毁,但敌军需要将战船靠近过来,甚至需要在铁索前停泊住一小段时间,以巨斧劈斩方能断。
然而这段时间敌船将彻底暴露在铁索之后守军各种手段的进攻之下,甚至蒙受巨大的损失,都未必能将铁索斩断。
虽说铁索要比麻索优越太多了,但传统的铁环索也不是没有缺点,甚至缺点巨大。
秦淮河宽百余步,一根足够坚固的铁环索通常约有三四千斤重。
一根三四千斤的铁环索,对两岸的固定物要求还不够多高,直接系于根系粗壮的榆杨大树之上也勉强够用。
不过,要在水面辽阔的长江之上架起拦河铁索,仅仅一根铁环索动不动就重逾数万斤、甚至十数万斤,两岸得要花费多大的气力、要用怎样的手段才能固定住?
有史以来,长江上游曾多次架设过拦江铁索,一是长江上游水面较窄,二是长江上
游,特别是巫峡等流段,两岸悬崖壁立,则可穿石缠索进行固定。
然而长江中下游,难道指望几株老树将每根都动辄数万、十数万斤的铁环索牢牢固定住,而不会被铁环索的自重连根拔起,一起沉入滔滔江水之中?
更不要说浮桥的自重加水流的冲击,更是恐怖。
通常说来,长江中下游想要成功架设浮桥,一定要先控制附近的江面,才可以用麻索连接水道狭窄处的舟船。
刘衍目前肉眼还看不出铁线绳的牢固程度,但粗粗看上去,一根铁线绳的重量可能仅有等长铁环索的五六分之一,甚至还要更低一些。
徐怀昨日送入京中的奏章,殿议时没有谁提出疑问,但是枢密院内部讨论时,好些官员就大发牢骚,认为京襄提出要在池州与潜山之间,在敌军水师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架设浮桥纯属天方夜谈。
刘衍心里当时也是有些疑惑的,当然他没有提出来,因为他知道京襄这些年出人意料、能他人之不能的战术范例太多了。
他现在看来,徐怀既然敢提出这点,还是有很大把握的。
就拿封锁秦淮河以及在秦淮河上架设浮桥来说,倘若都还采用传统的铁环索,哪怕都事先在荆州或南蔡打造完成,在虏兵水师封锁长江水道的情况下,想到运到建邺都是很困难的事情。
更何况短时间内想要重新建立京畿附近的沿江防线,需要紧急封锁、限制敌
军战船肆意进出的河道,远不止秦淮河一条支流。
现在不仅整个运输规模压缩到仅有之前的五六分之一,运输就方便多了。
同时于诸溪河两岸固定物的选择也要广泛得多。
实在不行,就直接在河滩上打木桩也能将拦河铁索拉起来;这是传统铁环索所无所想象的。
也就是说,京襄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,就对秦淮河实现了封锁,但以传统的手段,可以需要半个月甚至更久。
刘衍此时还能想象在拦河铁索的两端,安装大型绞盘,平时甚至可以让拦河铁索沉入水中,方便己方战船进出,倘若有敌船追击过来,则是通过绞盘将仅有传统铁环索五六分之一重的拦河铁索快速拉直。
无论是敌船拦截在外,或者将敌船退路截住予以围歼,都是他们目前在水师力量严重不足情况下,不错的战术选择。
刘衍估计都不需要多久时间,就能令敌船轻易不敢离开长江主干道,随意进入支系溪河。
这实际上不就是徐惮之前在岳庭门外伏击虏骑所采取的战术吗?
这时候韩圭乘船往东岸来——单座浮桥较窄,目前要优先保障人马与物资从东岸往西岸走,西岸人马想过来,还是借助渡船。
“刘侯这是准备动身了?”韩圭上岸后,给刘衍施礼问道。
“想去润州渡江之前,见徐怀一面,却不想他已去铜官山了……”刘衍颇为遗憾的说道。
韩圭点点头,说道:“
使君还是想尽快将拦江浮桥架起来,但虏兵显然不会坐视不管,接下来池州与潜山的水面作战会很频繁,需要使君亲自过去坐镇。”
“哦,”刘衍疑惑问道,“荆州水军能进入池州附近的水域?”
“正面抗衡还很难,但虏兵水军在两岸没有立足点,我荆州水军依托岸地营垒,于支系溪河抗击虏兵,却没有什么可畏的,”韩圭说道,“彻底控制池州以西水域,也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刘衍点点头,心想也是,并非虏兵水军强势,就能不受限制的控制整个长江流域。
说到底当世的水军战船驻泊以及反袭扰的能力极其有限。
虏兵水师是强势,但是敢长时间驻泊于池州以西的江面之上,而无畏荆州水军从两岸持续不断的发动袭扰吗?
虏兵水师根本做不到这一点,甚至敢这么做,只会导致惨烈的损失。
实际上虏兵水师真正能控制的水域,必然紧挨着其步骑控制的地区,毕竟夜晚或者恶劣天气,虏兵水师战船都必需停泊到受其步骑保护、控制的湖泊或河道之中才行。
由濡须口控制进入的巢湖,目前实际上是虏兵水师最安全的驻泊地。
从这点也能看出许璞躁动导致合肥沦陷,影响有多恶劣。
要不然的话,只要各地水军不断发起扰袭,就能将虏兵水师从长江水道驱逐出去。
从这一点,也只能说绍隆帝与汪伯潜、杨茂彦等人的处境可谓咎由自
取,刘衍怀疑倘若胡楷还继续在枢密使的位置上,虏兵都不可能冒贸调遣水师突袭建邺。
见韩圭自信满满的样子,刘衍又禁不住问道:“现在京襄对打赢这一仗,是不是把握很大?”
韩圭微微一笑,没有正面回答刘衍的问题,笑道:“只能说事在人为……”
强袭河口敌营一役,特别是蒋昂率部斩杀兀赤,就已经将京襄军在兵甲上的优势彻底展现出来了。
蒋昂与兀赤相遇,双方精锐悍卒相当,甚至单从将卒个体精锐程度上,兀赤身边的赤扈武士要更强悍一些,除了自幼在马背、喝羊牛奶长大,身体更为健壮,所经历的血战比选锋军健锐也只多不少,武技更为精湛。
然而遭遇战的结果是兀赤与手下五十六名赤扈武士尽歼,选锋军将卒战死十七人。
在确知这样的战损比,特别又成功掌控宿卫禁军的兵权之后,韩圭甚至都不主张太着急,不觉得淮西暂时沦陷会是什么大问题,甚至主张给提升宿卫禁军的武备,给更深入控制宿卫禁军多些时间。
当然,徐怀不希望看到淮西军民进一步遭遇惨烈的杀戮,希望尽快解淮西之围,韩圭也没有办法劝谏。
至于刘衍问接下来的淮西战事,京襄有没有把握,韩圭也不可能回答得太自满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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