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巩县南撤先去许州见胡楷,虽说诸将吏怠战畏战,徐怀心里不爽到极点,却是难得的歇息了数日,不用为战事劳神。他们昨日在青衣岭又歇了一宿,今日翻山越岭回到淮源,心里放松,人也无半点疲惫。
接风洗尘宴后,徐怀又与柳琼儿、王举、范雍等人赶往王氏族人所居的如意坊。
大越立朝便鼓励货殖,城池格局逐渐以街巷取代传统的里坊。
然而战事降临,考虑到防御及城内控制的需要,新置楚山县,淮源作为县治所在,徐怀在城中直接恢复里坊制。
徐怀使程益、苏老常他们有步骤的在淮源城内,建造坊墙,将原先依照街巷分布、半开放式的屋舍院宅都囊括到一座座相对独立的坊院之中,以坊院为单位,对城内的建筑进行新的划分。
除此之外,徐怀还将城中民户重新编排,增设坊正等司吏,在城内推行乡兵操训——楚山置县极为仓促,甚至到这时都还没有县衙大印,可能朝中手忙脚乱之余已经忘了这茬事,这种混乱却在淮源也给徐怀极大的便利,可以最大限度的挖掘桐柏山里的军事潜力。
除了徐怀所住的县衙后宅之外,楚山大营核心将吏的家小,基本都集中到县衙西侧的如意坊、淮扬坊中居住,而如意坊、淮扬坊南侧,乃是城中守军驻扎的兵营宣毅坊。
王华、王章、史琥、周永等人作为侍卫亲兵,之前徐怀赶往许州,他们要贴身跟随,但徐怀特地使范宗奇带人赶往华阴,将仍然隐姓埋名定居在华阴县的王氏及家将子弟接来淮源——其实也就比他们早一天抵达淮源。
加上王举、范雍早就将在太原的家人迁来桐柏山,此时如意坊里居住的王氏及家将族人,虽说以老弱妇孺为主,但也有四十多人。
王宪、王峻兄弟二人,也特意赶回来与族人相认、相聚。
这边也准备了夜宴,徐怀与柳琼儿、王举、范雍过来,也重新入席坐下。
在外面,徐怀为主,王举为辅,但回到王氏族人新居的庭院,徐怀则坚持请七叔王举居中而坐。
徐怀内心深处是抵触宗族制,但他也不可能脱离于时代太多,更何况当世绝大多数普通人,受种种局限性,对宗族的依赖性、认同感都还极强。
而徐怀心里也清楚,不仅此时,在将来相当一段时间里,徐氏及王氏子弟都将是支持他的核心力量——对于宗族,徐怀当下也只能尽量扬长避短。
徐怀坚持要七叔王举居中坐首,乃是遵循宗族的传统,但坐下来后,也是特别强调,他会从自己的薪俸之中定期拿出钱粮,接济族中孤儿寡母的食宿,供养子弟包括女孩子入学识字习武,但除此之外别有特权。
徐怀也希望尚有余力的王氏族人及家将遣孀,都力所能及的从事劳作;而子弟无论是从军还是想入乡司县衙任事,都需要通过考录,升擢也要全凭功绩勋劳。
王氏乃是他的亲族,而徐氏对他有养育之恩,他也都是一视同仁。
当然了,徐氏核心人物基本都出身下房徐,徐忻也是历经艰辛才得众人认可,而王氏族人这些年所经历的磨难更是常人所难想象,早前家训也极严,还没有谁滋长骄横之气,对徐怀的安排都甚是满意,此时更多是沉溺于族人相聚的欣喜若狂之中。
相聚子时才散,徐怀与柳琼儿并肩往县衙后宅走去,月如弦,万里无色,铅蓝色的苍穹一片澄澈。
“你回淮源,都没有问一声王萱的行踪啊……”柳琼儿将手缩于袖中,身后还有侍卫跟随,不叫徐怀抓住。
“啊,王萱在哪里?我现在问也不迟啊!”戎马倥偬,难得有如此闲适的时光,徐怀负手身后,在如意坊与县衙之间的夹巷中缓步而行。
回到淮源中,忙于应乎各种人与事,还真没有注意到王萱并没有出现。
“你让人将朱府家小都安排在大寨,王萱再不亲近朱老夫人,但也是她的外祖母,得在跟前伺候着——王萱今儿一早得到信便从鹿台赶来淮源了,也不知道谁多嘴多舌,叫朱老夫人知道这次是你回来,着人过来将王萱捉了回去,训斥她说哪有大姑娘气吼吼去见外宅男子的道理,气得王萱直要骂街!”柳琼儿笑着提及王萱今晚未能出现的缘故。
徐怀也只能摊手苦笑,表示对这事无计可施。
朱老夫人不仅是王番的岳母,王萱的外祖母,还是朱沆的母亲,朱芝、朱桐二人的祖母,在内宅斗不过荣乐县主,但也是养优处尊、气使颐指的主。徐怀当初将朱家人接到桐柏山来,就是担心朱老夫人难搞,索性将朱家人都送到鹿台大寨供养起来,没想到老太太在山里太无聊,管束王萱却是严厉。
“王禀相公会否听进你的劝说,暂作隐忍,不跟一意求和的官家及诸臣争闹?”柳琼儿问道,“我听说王禀相公身体不是很好,倘若再被贬出京,身子骨未必能承受得住啊……”
徐怀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弦月,说道:“这点真难说,有时候未必我与朱沆会不会相劝,也未必王禀相公不知道暂作隐忍以图后计的道理,更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——”
天宣帝与王戚庸、汪伯潜等近臣都力主求和,怯敌畏战者自然是极力附从,但汴梁城中的主战派将吏,又怎么平静的接受这事?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气愤、愤概?
王禀作为主战派大旗独树的领袖,他要是对朝中迫切屈膝求和的现状,对求和将埋下的巨大隐患,都隐忍不作声,那其他主动战将吏会如何看他?会不会这是王禀对他们的背叛?
徐怀虽然他渴望王禀能强作隐忍,希望赤扈人第二次南侵时王禀能在汴梁,希望王禀能支持景王争嫡,但他人不在汴梁,缺了一层感同身受,也就无法断定王禀最终会做怎样的选择。
“难得将这些烦琐事抛之脑后,不去想这些事了!”徐怀一边跨步走进县衙后宅的院子里,一边伸着懒腰说道。
真要谈事,一宿不眠也谈不完,但他今晚就算不睡觉,也不想用来谈事情上来啊。
柳琼儿见徐怀炯炯发光的眼神,反手抓住他伸过来满是厚茧的手掌,低声说道:“你这一身臭哄哄的,可不要想碰我——我找人给你烧一锅水,待会儿拿鬃毛刷子好好给你刷一刷!”
进入后宅院子,柳琼儿便转身往后罩房走去。
柳琼儿之前就有吩咐人备好汤水,徐怀回房将衣甲解下,随手从堆满在案头的文函里捡一封看起来。不一会儿,柳琼儿带着几名仆妇走进来,将一只热汽腾腾的大木桶抬进房里来,又抬进来一只烧木炭的铜炉,架上铁壶,以便能随时往木桶里添热水。
“唉,你这条短裤留着,坐进去!”柳琼儿见徐怀要将自己脱得光溜溜,忙将他拦住,但见他那条遮羞的短裤已经破烂得不像样子,都遮不住什么东西,伸手遮住脸,挥手示意他还是脱干净再坐进木桶里去。
“几个月没见,你就不想它?”徐怀在军中最多打盆热水擦洗身子,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,此时坐进木桶热水里,直觉浑身毛孔在这一刻都张了开来,捉住柳琼儿那绵软柔滑的小手按到水里来。
“别闹,你身上都是泥垢,还要不要我帮你擦洗了?”柳琼儿手缩不回来,张嘴咬住徐怀的满是胡茬子的下颔,见徐怀要将她也往木桶里拉,忙求饶道,“这桶水太脏了,你快快洗过,我再伺候你……”
虽说柳琼儿身子骨弱,不堪蹂躏,但两三个月分别,恨不能将所有的思念都化入这抵死缠绵之中。
直到清濛濛的晨光从蒙纸的窗户外透进来,柳琼儿实在支撑不住,才求饶休战,裹着薄被依偎在徐怀的怀里,听着远近雄鸡叫鸣,柔声说道:“这时节山里也青翠起来,山道野径间开满细碎黄艳的野花,甚是灿烂——要不今日我们就不用忙着处理事务,先去大寨拜见一下朱老夫人吧,顺带见一见王萱,省得那小妮子气出病来!”
“到现在都还没有闭眼睡一会儿,白天不好好补睡一番?”徐怀问道。
“……”柳琼儿美眸瞪了徐怀一眼,便是到现在都还没有睡,但又不能徐怀刚归淮源两人就高卧不起,这才要找理由出城避开众人。
她可不想哈欠连天的去见外人。
再说她被徐怀折腾了半夜,身子骨一阵阵发软,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无,要是挣扎着做事,什么走路摔着,不是要叫别人耻笑好几年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