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八十五章 宝刀未老

以圣人之下的修为,对敌圣人境,这绝对是世间最疯狂的事,也是世间最愚蠢之事。

不说人群中诸般嘲讽,就是坤元殿诸子,也露出不少隐忧,他们长于点墨门中,自小便与师父相伴,自是与圣人境的师父,喂过许多次招,也自然明白这之间的差距,是以对李知焉此番举动,不甚明白,也甚是理解。

不明白,自是对其这样明显送死的行为。

理解,自是理解其出手的必要,师父遇险,是自己,也会挺身而出的,然而这一生中,以师父的修为,根本没有涉险之事,是以最终,他们还是对这样的行为,有些不解。

当然,最不明白和最是理解的,却是林逋隐,就这番勇气来说,林逋隐知道,李知焉一直都不缺乏,他不明白的是,李知焉为何会有这样的信心。

不错,就是那种成竹在胸的底气,散发在其眼中,脸上,身上的每一处。

至于理解,他当然理解,他是他师父,自灵隐寺事件开始,他便知道。

不说是他师父遇险,就是一位陌生人受到不公正对待,他也是要挺身而出的,只因他是李知焉。

也正因为这点,他主动成了他的师父,让他在临老时,无不对此番决定,感觉自己的英明果断。

不过此时,他却不想他挡在自己身前,只因他是他师父,他也有自己的骄傲,曾几何时,这种骄傲足以让旷世逸才低头,亦如今日李知焉一般,他,除了是他师父外,还是曾令暴虐恶徒、嗜血魔族闻风丧胆的世间“第一草书”,也是令世人举目仰望的“万卷书圣”。

所以他迅速拉住李知焉臂弯,也适时阻止了李知焉脚步,继而慈爱的笑意,夹杂着和蔼的话语,朝李知焉送来,只见他道:“知焉,你好像忘了一些事情。”

李知焉一愣,有些不明就里,疑惑道:“师父,我忘了何事?”

林逋隐一笑,道:“比如,你忘了我是你师父,你忘了你师父,乃当今圣人,是以这种事情,还是交给为师,方为妥善一些。”

李知焉垂首,看向林逋隐胸口,一大片红,眉头瞬间蹙紧,沉吟好久,才展颜一笑,道:“师父,你还是留着身子骨,知焉为你养老。”

听到如此话,若在平时,林逋隐定会深受感动,说不得当场涕零,然而今日他却板起脸说道:“不行,老夫一把年纪了,也算活够了,你或许不明白,到了师父这个年纪,最不愿见的,便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.......”

林逋隐忽然顿在此处好久,在思索一些事情后,终是在心底击碎了某种犹豫,接着道:“师父从未命令你做什么,于这次,师父却要命令你退后,你可愿意?”

说到最后,声音已是微不可闻。

然而这种命令,如同哀求,所以说来,便有些好笑,李知焉却笑不出来,不说笑,他的泪,已是盈满那双看似无情的黑色眼眶中。

若是别人,定会据理力争一番,说着一些“您已深受重伤,不能再战。”之类的话语。

但李知焉并非他人,倒不是他不想说这些,而是他觉得,说这些完全无用,毕竟啊,他师父何许人也,这番话,只会让师父更加难受,所以最好的方法,便是按照师父近乎哀求的命令,退后。

不时,林逋隐转首,望向身后的李知焉,极为满意,并朗声大笑道:“徒儿,师父一生,习过多种书法,其中不乏篆书,行书,隶书,及楷书和草书,但师父最为满意的,却是草书一道,且看为师与你献技一二。”

如此情景,便好似一位父亲,在自家孩子面前表演翻筋斗,忍不住要让孩子们鼓掌一番后,才肯继续表演。

李知焉不再是孩子,但他此时的行为,却与小孩子无异,只见他迅速拭去眼角泪水,连连道“好”的同时,还应景的拍了几下手掌。

如此这般,又让群雄大跌眼镜,心中不免想到,这到底是个怎样之人,一会儿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,一会儿又感觉此人,是如此的幼稚。

然而对林逋隐来说,李知焉如此,却最是满意,犹如那个心理上得到了极大满足的父亲,是以他高声道:“知焉,看好咯。”

“好!”

“默而识之,学而不厌,诲人不倦,何有于我哉。”

林逋隐之言,还在继续,如在诵读一位古圣人的经典教诲。

与之一道的,则是他如鬼魅的身影,在落凤坪上,拉出一道长长的残影。

假若由一位书法大家从天上看来,就该知道,林逋隐以自己作笔,并笔走龙蛇,挥毫写就的,正是他口中诵读的经义,一笔呵成,行云流水。

而收笔处,正是陆定国。

陆定国眉头一皱,紧跟着脸色一变,不知何时,其手中已多了一面令旗,接着一展,朝林逋隐迎去。

轰的一声,上方虚空,瞬间碎裂,就连场边的各大掌教,都急急向场外飞去,以免迎上圣人交手的神通余威。

待烟尘散尽,碎裂的落凤坪上,陆定国已是离开原地十米远,怔怔的看着自己刚刚所立处,那林逋隐,冷冷道:“不愧是天下第一草书的林老先生,以身作笔,以浩然气作墨,以经文要义作引,导出如此一通神则来。”

“好!”

如此手段,不可谓不好,即使上方几位圣人,也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一番,心想这林老,终究还是那个林老,人老,宝刀却未老。

不过这种赞叹,也仅仅是放在心里,不会真的说出来,那么这一声,是谁说的呢?

这还用问,自是林老最爱之徒,李知焉。在他看来,对手都能如此欣赏师父,作为其弟子,若连一句夸赞都没有,岂不是要寒了师父的心。他可没考虑其他的事情,仅仅是因为这一手段,的确高明。

如此手段,的确当得起这声好,只是在此时说来,陆定国这个圣人脸上,便有些挂不住。虽然在他的书案上,经常见到此子的消息,但这真人,还是第一次见,他也想不到,此子竟是这样一人。

不错,就像天牢里,那装疯卖傻的付沧海一样。让人极度不喜,若不是要顾忌一些流言蜚语,早就让其身首异处,亦如此子一样。

不过今日后,他将再无顾忌,只因他已破入圣人境,执掌整个道盟,世间再无人是他对手,想到这,难看的脸色,瞬间转为狞笑,看着前方师徒,笑的意味深长。

这样一声“好”,却让林逋隐听来,甚是开怀,捻须而笑,继而负手在后,白眉轻扬,道:“徒儿,切莫因此恃才傲物,这还只是小儿科而已。”

此番做派,在明眼人眼里,这那里是什么骄傲,这简直就是骄狂,尾巴都要翘上天的那种骄狂。

可能连李知焉都有些受不了,一撇嘴,提醒这骄傲过头的老货,道:“师父,你当小心。”

林逋隐几乎要到期颐之年,世间诸般诡诈,没见过的,恐怕已是不多,除了那次被自己徒弟偷袭,令其身败名裂外,这一生,还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玩弄阴谋诡计,假若非要如此,便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。

是以在他面前,唯有绝对的实力。

陆定国执掌道盟宣和殿多年,定也极善谋略。不过这次,陆定国却不再用计谋,只因他刚好就有绝对的实力。

只见他冷哼一声后,令旗一展,千军万马的冲杀声,便自他令旗中传来,紧接着,落凤坪上,便无来由的出现了许多马蹄印,令人心惊的同时,也大感诡异。

那陆定国坐镇宣和殿日久,想必很少出手,世间知晓他修为神通的,定是很少,一时间,竟有些错愕。

“这是........”

“这便是陆大人的道则,你不知?”

“陆大人很少出手,我怎么知道。”

“世人皆言,是普正大师强行扶陆大人坐上道盟执事长这个位置,却不知,陆大人真正的实力,年少时,本尊曾有幸与陆大人同游过几日江湖,那时见过他出手,虽与当下的威势,相去甚远,但一个人的道则,定是在许多年前,便深植于心的。”

“你且说说。”

“当时我俩游历到嘉裕雄关一带,路遇数千盗匪,当时是,我俩虽都是带剑之士,学过几招几式,但我知晓,双拳难敌四手,何况还是数千。这些人,就是站在那里不动让你杀,也怕是要累的腰酸背痛,刀刃斫卷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就是陆大人一笑,说了本尊至今都还未忘记的一句话,他说‘你们这些人,终是少了些’。”

“数千盗匪,如若领导得当,足以灭了一个中小门派,更遑论两人。莫不是当年田掌教和陆大人,便有以一敌千的手段。”

“田某倒是没有,陆大人却有,只见他令旗一展......”

............

令旗一展,亦如当日,也如今日此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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