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有太多可惜,是以,人们常常假设许多如果。
如果当年我好好读书,不至于如当下一般,起早贪黑,被迫谋生。
如果当年听父母的话,不放弃仕途,也不至于到头来一事无成,流浪街头。
如果当年仗剑四方,也不至于像如今一样,碌碌无为一生,过着重复的日子。
太多如果,只因这世间,有太多人,而每个人,又充斥着太多的如果。
太多的如果,又无不述说着当年那一个个可惜。
许是想到了当年一些如果,吴静师太心中,便自然而然,想到了那个可惜,只见她惨然一笑,道:“可惜他自始至终......都不爱我。”
李知焉道:“他即已死,你又怎知他不爱你。”
吴静师太道:“因为你,我便知道。”
李知焉愈加困惑,道:“因为我?”
吴静师太道:“不错,因为你的存在,让我知道,当年他所爱之人,并非我。”
李知焉道:“为何?”
吴静师太道:“只因你姓李,李乘风的李。”
李知焉更加困惑,不解道:“天下李姓者,不计其数......”
吴静师太道:“姓李者,的确数不胜数,但任清影的儿子姓李,便只有你一人。”
李知焉沉吟好久,才想通其中关节,道:“所以这就是你要杀我的理由。”
或许在考虑如此一言,吴静师太亦思忖良久后,才道:“只是其中之一。”
李知焉一笑,道:“其中之一?看来李某还真是十恶不赦。”
吴静师太道:“你没有错,甚至于刚才那个理由,也不是你的错。”
李知焉认真并正色道:“那你为何还要杀我。”
吴静师太道:“因为你不死,我望月斋,我南盟,以及整个天下,都要死。”
李知焉亦再次沉吟片刻,点头道:“这倒是一个非常好的理由,杀一人,终归比杀一万人好,从数量上来看,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,更遑论一人,换整个天下。”
吴静师太道:“所以还请李公子见谅。”
李知焉道:“见谅?换位思考,如果是您,您会见谅吗?”
吴静师太道:“贫尼会的。贫尼在数十年前,便已死了,如今只剩一具躯壳而已,若今日侥幸杀了李公子,贫尼定会将这具躯壳与公子陪葬。”
李知焉一愣,道:“又是为何?”
吴静师太道:“贫尼一生,自认从未杀错一人,李公子无错,却被贫尼杀了,自是要以命相抵的,只是比起公子,贫尼终是占了些便宜。”
李知焉再次一愣,道:“这样的事,还能占便宜?”
吴静师太道:“这样的事,也是要占便宜的,贫尼刚才便说了,如今我只剩一具躯壳,如同行尸走肉,比起李公子有趣的灵魂,终是占了不小便宜。”
李知焉哂然一笑,顺道看向怀中,落寞道:“若真是如此,你并没有占任何便宜。”
吴静师太心中,忽然一动,顺着他的目光,看向其怀中,那苍白脸色的女子,再度抬首向苍穹,笑道:“虽同为李姓,你却比他,强上不少。”
李知焉自然知道她口中的“他”,是为谁,然而这样的话,又怎么接的下去。
许是知道李知焉不会接话,吴静师太接着道:“有时女人,要的并不多,一个拥抱,一句好听的话,便已足够,绝非事后,轰轰烈烈的复仇,毫无意义。”
似是对这样的事极度轻蔑,吴静不再望向苍穹,也似在心底深处,割裂了一些人,一些事,进而令她脸上,看去更加平静。
不错,正是平静的静,也是吴静的静。
也正是此时,她身后,竟透着几道银光,极像之前普正大师身后,那如日冕的大光相。
独与大光相那黄光不同,她身后出现的,犹如深夜时分,天边的月色,而她,也如庵里的菩萨一样,沉着冷静。
吴静长在南方之地,自小便生的水灵,直至出落到亭亭玉立,被当时望月斋老斋主相中,入了斋中,接着凭借天赋,成为南盟第一人,一生顺遂,然而她这一生,却少有展颜,正如他的心,少有平静。
但此刻的她,却出奇的平静,不再看上方的苍穹,也不再看身后南盟一众,而是平静的向李知焉看来,不悲不喜。
正如上方,这不悲不喜的骄阳,也如骄阳下,这不悲不喜的落雪。
不错,在吴静师太看来后,以擎天峰为点,扩散至诸峰间,数十里内,已下起了雪。
一时间,竟有身处北地之感,令身处擎天峰的群雄,大感诡异。
不多时,擎天峰上,花草树木,飞檐翘角,瞬间就披上一层银霜,看去煞是美丽。
“李公子,得罪了。”
虽为赔罪,但却毫无情绪,似这样一言,只是一种礼仪,也是一种习惯下的告知。
也正是因为这句话,场间温度,一下降至冰点,有修为地下者,瞬间收紧衣领,哆嗦不停。
雪下个不停,有愈下愈大之势,只一会儿,落凤坪上,便如一耄耋之年的老者,华发丛生。
李知焉抬首向天,望向这漫天飞雪,同样不悲不喜,他不怕寒冷,只因他从小便生活在北地,曾几何时,万丈谷一年有八个月都在下雪,所以对于这样的雪景,他有些熟悉,甚至有些怀念,怀念当时的日子。
至少就当初而言,他只感身上冷,若是运气好,捕获几只野兽,剥下几张崭新的兽皮,一个冬天,连身上都不会冷,不像当下,连心都是冰冷的。
当然,他不后悔,若让他选择,他还是会出万丈谷,因为啊,有些人,只需一见,人生便不会后悔,就像那个不知名面摊上,那一抹令人心醉的笑,那幽冥域界中,揭开黑纱后,倾国倾城的面容。
只是可惜,便只能可惜,只因这世间,没有如果,事实已如冰冷的答案,躺在了他的怀中。
忽然,一股冰凉,划过他脸庞,让他急速闪过,也因此,打断了他的思绪,继而谨慎的望着前方,吴静师太。
吴静师太面无表情,却有话自口中来,只见他道:“李公子,若你不放下,将毫无胜算。”
李知焉道:“放下什么?”
吴静师太道:“放下人,放下因人带来的心事。”
李知焉不解道:“为何要放下?”
吴静师太道:“不然你将永远走不出这个圈。”
李知焉道:“为何要放下,走出这个圈。”
这已是从一个问题,衍变成了两个问题,不过这样的问题,又有些相通之处。
吴静师太道:“你不准备放下?”
李知焉斩钉截铁道:“我不会放下。”
吴静师太道:“你知道,这无甚意义。”
李知焉笑道:“赫连姑娘于我,意义非常,我不会放下的。”
吴静师太道:“死都不放?”
李知焉道:“我之前便说过,我不准备死,因为我还有些事要做,但我要告诉你,这不代表我怕死。”
吴静师太眼中,终是有了些情绪,道:“你的确与他不同,若是回到十几年前,你与他同岁,或许结果会有不同。”
李知焉道:“没有如果。”
吴静师太一笑,恍如百花盛开,道:“不错,没有如果。”
就像刚才擦脸而过的那根冰锥,他本可以趁李知焉失神时,刺破他的喉咙,但她还是绕过其喉咙,飞了回去。
若是这一击建功,那么今日之事,也会因此告一段落,但没有如果,李知焉依然直挺挺的立在场中,与群雄遥遥相望。
是以刚才那根冰锥,就让群雄大感可惜,说着这样,或那样的如果,进而开始迁怒于吴静师太。
但在南盟弟子望来后,这种迁怒,又藏在了心底,不敢再表现出来。
好在这样的冰锥,不只一根,刚低声谩骂、诅咒的群雄见状,又是一喜,进而直勾勾盯着李知焉,继续看着好戏。
冰锥如雨,从四面八方而来,的确好看,特别是这样透明的武器,镀上一抹晕红,看去更加不错,就如冬天的梅花一般,星星点点,洒落在雪地之上。
这次李知焉,再无失神,早已感知到了周边袭来的冰锥,启唇念动法术,周边碎屑,随即起舞,与之一道起舞的,还有大地。
不错,落凤坪瞬间被撕裂开来,沿着李知焉,竖起四面土墙来。
或许还不够,四面土墙外,又是四面土墙,假若从上方看去,恍如一个巨大的“回”字,而李知焉,便身处“回”字正中。
兴许在李知焉看来,“回”字型防御土墙,依然不足以抵挡吴静师太的冰锥,故在“回”字外,又竖起了四面土墙,如一个巨大的“口”字,吞噬了这个“回”字。
还不够,只因在“回”字外,又多了一个较之更大的”回“字,几乎在一瞬间,便被李知焉竖起,且这样的“回”字,自李知焉起,一个比一个大,直至接触到飞来的冰锥。
轰的一声,冰锥直接穿透数道墙,那威势也因此减去不少。
且正上方,四柄剑,来回穿梭,阻挡来自上方的冰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