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担着这样两筐萝卜挤进去,他一个老头子,便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容易,特别是力道的掌控上,终是与年轻时,有很大不同,是以他肩上,那左摆右晃的白萝卜筐,便如大雁的羽毛一般,撞在了一位看戏的彪形大汉身上。
不错,场中均是江湖人,像他这样两筐萝卜,撞在谁身上,都如羽毛轻抚一般,毕竟一个老头子都能担起之物,又怎会有什么力道。
也正是发生在一个老头子身上,是以这样一事,便不再是羽毛轻抚的小事,而是被一只蝼蚁,还是一只老蝼蚁啪啪打脸的大事。
在上下打量一番张老汉后,彪形大汉随即勃然大怒,并呵斥道:“老头儿,找死是吧。”
张老汉满脸堆笑,像他这个年龄,遇到过无数次冲突,这种事情对他而言,简直可说家常便饭,只因他明白,只要自己堆起的笑容够多,够久,说出的话,够好听,那么这样一事,便会自然而然,被轻飘飘带过。
只是他有些不理解,不理解少年的手,为何要去扣住那大汉的手腕。在他心里深处,已做好了被大汉揍一顿的准备,毕竟只需一拳,他就可以倒下去,然后这里就会有一条通道,径直通向城内。
倒不是他想讹诈对方,而是像他这样弱小的老头儿,这些人通常出了气后,便不会再与他计较。
说来真是矛盾又好笑,弱小,是这个世界的原罪,弱小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却又是一道另类的保护壳。
彪形大汉满脸横肉,特别是在愤怒的状态下,更加可怖,只见他手被少年钳制住,怒容满面,吼道:“小子,活腻歪了,是吧?”
大汉声音不小,特别是见拦下他的小子,粗布麻衣,一副土里吧唧的模样,语气更是加重了几分。
这世间,很少有活腻歪了的,少年还有一些事要做,自是没有活腻歪,于大汉的问话,他认真道:“没有活腻歪。”
大汉一愣神,他有想过少年的低眉顺眼,也有想过少年的年少轻狂,但就是没想到,少年会如此平静答来,也正因为如此平静,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辱,故右手一用力,试图沿着刚才的轨迹,让这只手掌能准确到达其目的地。
李知焉的脸,便是他最终的目的地,可说那大汉的手掌,几乎就在他上方,近在咫尺,然而在大汉一再加力下,这距离让他感觉,又有些远在天涯。
大汉涨红了脸,还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天生神力,也开始疑惑这山野少年,莫不是某个名门之后,出来江湖历练,体验体验世间的乡土风情。
若说李知焉飘然若仙的气质藏不住,那么与之相反的乡野气息,同样藏不住,这样两种不同的气质,存于一身,本身就很是奇怪。
这大汉所猜不假,李知焉作为圣女之后,说出自名门,倒也不为过,但他长居山野,自是带有一股浓浓的乡野气息。
这儿的情况,也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,不过在看来后,又迅速转向城头方向,毕竟在这些人看来,这里定不会生出什么精彩,欺负入城老农及乡间来的小子,对彭横生来说,简直就是家常便饭。
彭横生何许人也?
彭横生乃雁山城五大势力之一,罗家的护院,这人也出自三十里之外的彭村,数十年前,罗家收租到此,见他长得牛高马大,生得孔武有力,便请他回罗家做了护院,时常也跟着东家去乡上收收地租。
攀上罗家之后,这家伙非但没有因为自己长在乡间为荣,反倒成了他难以启齿的隐疾,特别是面对贵胄的罗家人时,让他更加自卑。
然而自卑只是相较于罗家人,在面对曾经的同乡时,他可狂傲的紧,甚至传言他有回在彭村收租不成,竟揍了当时的老村长。
须知,有年大旱,庄稼收成本就不好,不说交租,就是村里平常的一日三餐,也改做了一日两餐,甚至有贫困些的,以树皮,草根果腹,不过这却并非最重要的。
最重要的,老村长对这厮还算不错,年幼时,他家境贫寒,幸得村长家照料,才让他们家走到了现在,而且村长有意将自己女儿许配于他,然而这厮见惯了城里浓妆艳抹的漂亮姑娘,对不施粉黛的村长女儿,不屑一顾,避之还来不及,甚至与人喝酒时,还扬言这世间就算只有一个女人,也不会娶村长家的姑娘。这不仅伤了姑娘的心,还让老村长几度卧床不起。
是以这厮在彭村还有个绰号,叫白眼狼。
当然,他也知道这个绰号,但是他并不在意,用他的话来说,若家主如此说,我当即去死,叫那什么士为知己者死,若彭村人如此说,我彭横生根本就不在意,因为没人在意几只蚂蚁的说法,若他们敢当着我的面说,我彭横生说不得要踩死这些蚂蚁。
彭村之人,尚且如此,则更不用说今日张老汉这一老一小,是以他手上的力道更大。不过让他惊讶的是,已用上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他,那悬在少年头顶上方的手掌,却丝毫未变,甚至少年的手,连一丝丝颤动都不曾发生。
故抽出手掌,冷冷向少年看去。
少年也没有继续钳制的想法,故待彭横生抽出手掌后,便扶起地上,已吓傻的张老汉,重新将扁担挂在其肩上,示意他没事后,然后径直向前,开出一条通道,朝城内而去。
张老汉的腿,还有些哆嗦,跟在少年后,比起彭横生,他更加疑惑,只因这少年,并不是他孙子,更不是他老来得子,生下的这么一个儿子,而是一个陌生人。
不错,就是那种,至今都还不曾知晓他姓名的陌生人,他们已相处了两天时间,但他只知道少年名叫小灰,来自一个他从来都没听过,叫什么万丈谷的地方,他之所以借宿在他们家里,是因为他也不知道,要到那儿去。
听说他要来雁山城卖萝卜,便与他一起,担起萝卜到了此地,少年不像村里那些年轻人,一点都不懒惰,非但不懒惰,还异常勤快,作为贪玩的少年,要其三更时分起床,定是很难,但少年今日却早早的站在了他的房门口。
不过也有个弊病,就是少年吃的很多,就在这一两天时间里,他家的半缸米,便见了底,惹得老婆子一阵埋怨,还想着如何盘算着,将这小子打发走。
但相较于老婆子,这小子,他却喜欢的紧,他没有儿子,有几个女儿,却嫁的很远,是以他心里,就多了一些小九九。
当然,这也不能说坏,按少年所说,他无处可去,无家可归,而他,刚好就有一个家,虽不富裕,但终是一个家,所以他就想将少年留下,然后做他的儿子,自己的儿子多吃点,没有那个父母不开心的,但现在他却发现,这个自认为的儿子,却有些超乎他的想象。
力气大,固然是好事,村里诸多农活,都需要用到力气,在村里有些力气,简直可说如虎添翼,即使讨媳妇儿,也要容易些,但这小子的力气,就在刚才,让他有些看不透,他竟然震慑住了那个家伙。
那个家伙,他自然认识,虽然那家伙不一定认识他,但对他而言,就算认识此人,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,甚至提及,都不愿提及,世人皆知,狼来了要跑,白眼狼这东西,更是要跑的。
正因为认识彭横生,令他徒增一声叹息,他知道,与少年的缘分,可能要止于此了,毕竟这样的人,是不配做他儿子的,倒不是因为儿子不配,而是老子不配。
想到这,张老汉有些失落,平时挂在脸上的笑意,也换做了愁容。
好在今日终是平安渡过了一劫,他脚下不慢,紧跟着前方少年。
众人或多或少都看见了刚才一幕,知道这少年不好惹,特别是力道竟然大过彭横生的少年,更加不能惹。
不时,两人便穿过人群,消失在了人群中。
力道大过彭横生便不能惹,这就是个笑话,在彭横生看来,特别是狐假虎威多年,膨胀的彭横生看来,他早已忘了自己是彭村那个靠老村长接济的彭横生。
现在的他,背靠罗家,在雁山城中,也算响当当的一号人物,特别是这次雁山城以五大势力为主,在此召集方圆百里的豪杰,商议人族要事,更加凸显了他罗家在此地的重要性。
那么,他这所谓的罗家护院彭横生,便不能白叫,只见他转首向左,冷冷道:“这一老一小,是为谁?”
左手方那人,仆役打扮,看来在罗家的地位,相较于彭横生,稍稍微...低微些,是以他的话,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唯唯诺诺,只见他道:“那老头儿倒是认识,东面五十里地处,有个张村儿,这老头儿,便是张村儿张德凯,至于这小子,多半是村里的青壮,与他一道进城卖菜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