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声聚于众口的“成”,好似大坝开了闸门,开了个头,然后另外两个军镇亦步亦趋,也吼了出来。
其声震天,其势惊神。恍如夜空中的烟花,一下散了开来。散在廖府内,散在九湖城中,也散向九湖城外。
此种威势,好像连天都承受不了,仿佛要塌了下来。
廖府围墙,那角落处,张士扶着李知焉,两人虽在角落,但还是有数人将视线投到此处。
这些人好似对场间那声震天地的呼号不甚感冒,反倒觉得李知焉有趣许多。
若是普通人被这些杀人如麻的家伙看着,定会心里发毛,但张士不会,他虽为普通人,却又让人感觉他不普通,被人看着,则抬首看向天上,道:“恩公,天要塌了。”
李知焉看着他,想着此人说话常常不着边际,比自己还不靠谱,道:“你是不是被打傻了。”
张士抬手向天,道:“真的,我不骗你,你看。”
沿着张士手指的方向,李知焉向上看去,眉头瞬间皱起,这种情况他见过,就在退出幽冥域界的时候。
这哪是天塌了,而是有人施法,才导致如此,甚至施法这人,他也见过,正是那天门教教主袁成仇。
只见空中,一偌大火球,正缓缓向下。
说是缓缓,那只是从地面看去,其速之快,无与伦比,快到以肉眼的速度,便可看到它在不断变大。
不断变大也证明一点,此物在不断靠近,且靠近的很快。
众人均是察觉出了异样,纷纷抬头仰望,也因此让声震天地的廖府广场,瞬间变得鸦雀无声。
此举,给道盟诸人留下两个选择,第一,继续布阵,破了空间通道,当然,还不一定破的了,但三个军镇定会死伤无数;第二,退出此间,待陨石落下再做计议。
道盟处,关夔紧握拳头,向下一锤,似是要锤破什么东西,愤懑道:“袁成仇?”
易先生道:“此番景象,不是他还能是谁?”
关夔道:“岳兄,我们该当如何?”
岳乾城看向铁皮上那双眼洞,试图看出什么来,但眼洞,终究只是眼洞,看不出所以然,道:“属下愚钝,也不知该当如何,一切听大人令。”
关夔道:“是继续破,还是撤,破,则损失惨重,撤,则对天门教众的来历,依旧毫无头绪。舍去这么多军士,换一个天门教的秘密,可值得?”
岳乾城道:“属下也不甚明了,若要与人交手,属下倒是有一身蛮力。”
关夔转首,用那深邃眼洞,看向岳乾城,笑道:“岳兄,以后宣和殿定有你一席之地。”
岳乾城不悲不喜,道:“多谢大人抬爱。”
关夔道:“那你现在杀过去。”
闻此,岳乾城不再答话,径直行出,刚行到半途,又回首一眼,看向道盟众人,笑了笑,颇有深意。
那些年,他也年轻过,也曾有最美好的幻想,也曾嫉恶如仇,行侠仗义。
只不过,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,特别是这种改变,完全朝他不愿的方向。因为他啊,早已变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样子。
讨厌到要用许多理由来说服自己,什么有了要照顾之人,什么为了一个家庭,什么作为家族中的顶梁柱,不为自己,也得为整个家族考虑等等。
所以,以前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已不再,剩下了一个对“作恶多端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中年。若是必要,他自己还会参与其中。
自此,“小风后”再也不与行侠仗义沾边,当然,无人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,只是有时想起,多一些感慨,叹息而已。
想到这,岳乾城抬首向天,看着落下的陨石,感叹道:“我岳乾城空有一身修为,却竟做些无趣之事。”
声音不小,又临近天门教,自是让天门教前首处,那谢渔阳听了去,只见他道:“岳兄,道盟近些年行事,倒的确有些无趣,难道你现在才发现?”
岳乾城自嘲一笑,道:“唉,人到中年,每每想来,却不如少年时。你说这数十年是不是白活了?”
谢渔阳道:“哪有人一生都精彩的。精彩只占人生的一小部分,每个人都是要无趣大半生的。”
岳乾城道:“谢兄,你认为你的精彩在何处,何时?”
谢渔阳道:“数十年前,魔族之战。你呢?”
岳乾城道:“岳某.....大抵也是如此,以前魔族势大,总要想方设法将他们赶离此方天地,不曾想,多年后,他们却承载了我们最美好的回忆,你说可笑不可笑?”
谢渔阳道:“也许吧,岳兄此番前来,可是要寻一对手?”
岳乾城道:“不错,领命前来,希望谢兄莫要见怪。”
谢渔阳道:“各为其主,自然不会。”
继而转首向后,道:“孙长老,岳兄当年在阳山一役中,发动的气旋风暴,你想必也见过。”
只见一身负斧头的中年男子,从天门教众中行出,抱拳道:“小风后之名,可不是吹出来的。”
这一说,后方之人就有了不同音,有人道:“人家小风后之名,倒真是吹出来的。”
背负斧头者,正是孙宇治。
细细一想,这人说的,倒也的确无法反驳,道:“此吹非你吹,人家吹起的,是风暴,而你,只会吹箫。”
这人道:“我吹你大爷。”
说完,一脚便将他踹了出去。
被人踹一脚,孙宇治也不气,反而笑的很贱,道:“我大爷已经七老八十了。”
谢渔阳干咳一声,道:“好了,速去,岳兄还等着呢,要是让教主知晓,你俩又少不了一顿训斥。”
道盟处,关夔已是让后方一众执事,有序退出廖府广场。这样的陨石,连他们都毫无信心应付,更不用说这些“皇亲国戚”了。
道盟后方,有人不退反进,看其扮相,定是那关夔的副手,只见他道:“关大人,场中三军军士,是去?是留?还请尽快定夺。”
关夔抬首,铁皮上那眼洞,正对那颗巨大陨石,看了许久,忽然心一横,道:“袁成仇要阻我等攻击那传送通道,那么这条通道于他们而言,定是很重要,不用撤,去告诉三军将士,原计划不变。”
副官领命而去,易先生则看了来,一笑,道:“关大人,好气魄。”
关夔道:“易老,你也不用讽我,用三军将士换一条通道,关某认为,是值得的。”
易先生道:“何以见得?”
关夔道:“不说此举能否引出通道背后之人,就说这天门教与九湖军镇的十日之约,也足以让我等如此做,失信于人,对新近崛起的势力,打击不可谓不大,若因此失信于天下,那天门教也就再无存在的道理。”
易先生噗嗤一笑,道:“大人还懂这些?这可与你们平时的做法,有些背道而驰。”
关夔道:“易老,您难道忘了?您也是道盟中人。”
易先生道:“老夫倒是没忘,一直以来,绣衣坊本就不以正面标榜自己。”
关夔冷哼道:“那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。”
易先生道:“那倒是。只不过这袁成仇....可不好对付,毕竟齐云榜中人,接下来大人该当如何。”
关夔道:“这陨石落下之时,场间定会大乱,若趁此机会擒下李知焉,今日之事,便可圆满结束,然后在这里数里之外,有个少城派,那里有通往道盟总部的传送通道,到时我们在哪里集合即可。”
易先生玩味一笑,道:“谁去抵御袁成仇,谁又去擒下李知焉?”
关夔道:“易老,我宣和殿已然付出如此大代价,我关夔更是顶着被众军士骂祖宗十八代的风险,才造就如此局面,难不成在这时候,绣衣坊还要与我关某计较这些?”
易先生道:“不是计较的问题,我早就说过,绣衣坊只有成功,亦或失败,若有选择的话,当然得选择成功。说起局面,我绣衣坊事后还要迎接书圣的怒火,你怎不提及。”
铁皮中,传来一声冷笑,关夔道:“那就各凭本事吧。”
易先生道:“有关大人这话,自是最好不过。”
闻此,关夔用深渊一般的眼洞看去,发现对方眼中才是深渊,让人看不透他所思、所想,甚至连刚刚说出的话,都让他看不透。
陨石很大,超出众人的想象,还未临近,就已是遮天蔽日,让廖府内外,瞬间暗淡下来。
黑暗中,行出一人,黑衣黑瞳,正是袁成仇。
不知他是自天上来,还是从地底而来,反正他就在黑暗中,突兀的出现在了场中。
他不似其他人,此时怔怔的望着半空,大惊失色。而是盯着道盟处的易先生和关夔,道:“两位,这就是你们的选择?”
被这样的人物盯着,任谁都不会自在。
但关夔不会,因为他即使不自在,也没人看得出来,只见他道:“能与齐云榜上的大人物交手,这是他们的无上荣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