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呼啸,令本就天寒地冻的北地,更显凄凉。
然而李乘风却毫不在意,甚至连敞开的薄衫,也未曾去拢紧,许是他的心,早已冷却,亦或他本身,才是冰冷的源头,就像他现在所说之言,只见他道:“师父,弟子已死过一次,是以深深明白,有些东西,比死还难受,若能大仇得报,弟子也将再无遗憾,或许那时死,刚刚好。”
如此一言,如同这冰原一般冷,直透墨翟内心,令他不由得一叹,道:“这便是你毕生追求?”
李乘风一笑,道:“别无他求。”
墨翟道:“若老夫今日,非要阻拦于你呢?”
李乘风道:“任何人都阻拦不了弟子,假若师父非要如此,弟子便只有杀了师父您,当然,不到万不得已,弟子绝不会走出这一步。”
此言一出,又让墨翟沉思良久,声音再度传来时,已是有了些时候,只见他再次喟然长叹,道:“一个是天下苍生,一个是自己弟子,如何选择?又如何抉择?乘风,你可真是让为师好生为难啊。”
一袭青色道袍,随风而至,也不知是风将他带到了此地,还是他本就是风本身,连同他的话语,也随风而起,响彻在万里冰原之上,只见他道:“之所以为难,是因为墨先生在数十年前那场战役中,丢了一件东西。”
墨翟疑惑道:“什么东西?”
青色道袍,随风而动,如立在巨大冰原上的一面旗帜,只见他道:“脊梁,笔直的脊梁。”
墨翟再度沉默,直至过了好些时候,才道:“这是你要开启封魔大印的理由?”
魏中则道:“不错,魏某想看看,能不能在魔主哪里,将它给捡回来。”
墨翟这次,陷入沉思的时间,更久,他忽然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,是否为对,就像这巨大的光幕矗立在此,是不是有些违和,毕竟冰原之美,并不需要这样一物来点缀,甚至任何东西来点缀,都显唐突。
如此一道光幕,美其名曰,是为人间最强,不错,人间许多城墙,唯有这堵墙,最强。
如此一道禁制光幕,何尝又不是一道堵死了唯一出口的塞子,而人间,也因此变作了囚笼。
魏中则接着道:“所以我很庆幸,你们都去找了陆定国,却从未来找我,因为在你们心里,我的答案,一直很笃定。”
寒风肆虐,却吹不起坚如磐石的冰原,也撼动不了巨大的光幕,就是冰原上的三人,也是纹丝不动,甚至连三人的话,也不曾有任何影响,就像这话里,透着的那份坚定。
墨翟道:“魏先生如此豪情,不得不承认,老夫当年,小觑了你,也在此时,令老夫有些汗颜,不过世间......苍生无数.......”
魏中则道:“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,这是亘古以来,不变的道理。”
墨翟道:“那要是万一.....我人间就此倾覆呢?”
魏中则淡淡的话语,犹如万年寒冰,冻彻心扉,只见他道:“那就倾覆。”
墨翟道:“世间如此有趣,就像这东夷仙岛初升的骄阳,也像这西面昆仑的落日,还有这人间的形形色色,以及魏先生的青云派,莫不是魏先生都要放弃。”
魏中则一笑,道:“这些,魏某在许多年前,就已放弃。”
半空中,寒风更加凛冽,引得墨翟眉头一皱,再无话可说,连他想了好些日子的措辞,此时也卡在了喉间。
即是无话,场间,便再次冷清,三人好似与这天地,融为了一体。
三个人的等,终是好过一个人的等,但在这冰原等,却是一种煎熬,只因此处,不是安逸的酒楼,舒适的温柔乡,何况三人,也谈不上朋友二字,即使墨翟和李乘风有那么一层关系,也在擎天峰一役后,变了味道。要是放在以前,许久未见,两师徒定会秉烛夜谈,但今日,怎么看,都有些形同陌路。
至于魏中则,更是习惯于无话,甚至与两人,更是无从谈起,不过此时,他却有话传来,只见他道:“李兄,你说....他会来吗?”
李乘风立北朝南,眼神一凝,亦有些不确定,道:“我想他,应该会来。”
魏中则道:“若他不来呢?”
李乘风道:“他会死,要么,在天道宫永远做乌龟,那李某余生用来对付魔主的手段,都会用在他身上。”
魏中则道:“他可是不介意做乌龟之人,毕竟他已做了好些年乌龟,想来,已是非常熟稔。”
李乘风俊美的脸上,狰狞隐现,瞳孔收缩间,杀气毕露,道:“做乌龟?”
此言后,场中再度寂静,唯有风声呜咽,划过三人脸庞,也正因此,让整个冰原看来,更加寂静。
不时,那袭青衫随风而动,一掌,落在那巨大的光幕上,令天地间,一阵轰鸣,也让地面厚重的冰层,出现了巨大裂纹,直至蔓延到数十里开外。
而光幕,也如平静的湖面,被扔下一块巨大的石头,荡起一阵阵涟漪。
李乘风道:“魏兄,我已试过,不合三圣以上的道则,是轰不开这封魔大印的。能让魔主止步于此的阵法,岂会轻易毁去。”
魏中则道:“城主,你有没有想过,这里刚好就有三圣。”
李乘风一笑,道:“不到万不得已,我不想走到那一步。”
魏中则一笑,意味深长,道:“或许在世人看来,你已不是当年那个李乘风,不过在魏某看来,你依然还是当年那个李乘风。”
李乘风同样一笑,也同样意味深长,道:“是吗?”
或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,魏中则转首向南,那一望无垠的冰原,便尽收眼底。
不过两人对此,却不愿见,在他们的想象中,这茫茫冰原,本该飞来一人,哪怕行来,也行。
李乘风道:“看来这酷寒之地,的确不适合乌龟成长。”
魏中则冷冷道:“乌龟,终究只是乌龟,即使千年寿命,依然不会改变其本质。”
忽然,惊天动地的一掌,再度响彻在冰原之上,那墨翟的灰色身影,已飞到光幕上方,驾轻就熟,落在其中一处,那颇有道韵的点上。
也正因此,天地间一道巨响,那地上厚重的冰层,也因此碎成无数块,狂风一卷,便到了数百米开外。
李乘风眉头一蹙,有些不明就里,是以他的眼睛,便好似问话,向上方的墨翟看去。
不错,他有好多不明白,他不明白,为何师父不仅不阻止自己,还要助自己一臂之力。
他不明白,一向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师父,为何要做出这样.....在他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来。
随着李乘风投来的目光,墨翟不紧不慢道:“老夫年老,却不愿,也不想做那乌龟。”
李乘风心头一震,亦有所触动,好似看到了年轻一些的师父,那个时候,他总是仗着一身武艺,与师父惹下不少事情。
好在师父不错,至少每次这背影,都很好看,此时看着这年老,又熟悉的背影,他多想将其让到身后,至少让他知道,自己也已有了一个不错的背影。
只是可惜,背影好看了,这惹的事,也越来越大,大到即使师父那样宽阔的肩膀,也抗不下来。
“城主,此番机会不把握住,更待何时,须得明白,墨先生可不是随时都有这样的觉悟。”
魏中则之言,终是打断了李乘风的思绪,也迅速将他生出的情绪,淹没在仇恨中,只见他眼中,寒芒一闪,一跃,便熟络的去到了另一处阵眼上,毕竟就阵法一道而言,他可是此中大师。
在这之前,魏中则早已去了另一处,在光幕上,三人各据一角,成三角之势,齐齐向前一掌。
天地间,仿佛被远古巨神敲断了传说中的不周山,整个世间,不管是田间劳作的,树下乘凉的,还是庭院赏花的,及酒楼客栈,街上,皇宫内的,均在此刻,齐齐向北方望来。
不说天上惊慌失措,如无头苍蝇般,乱窜的飞鸟,就是屋间的老鼠,也在此刻,纷纷向后山逃去。
仿佛唯有逃,才是此刻紧要,反正就是不能待在原地,哪怕逃离到的地方,本也是险境,也无所谓。
整个天下,惶恐不安,就连刚才还嬉笑作乐的青楼女子,也难得收整起笑意,怔怔的望着半空,一股不安的情绪,随即布满心绪。
那些达官贵人,更是露出深深的忧虑,那桌上的酒,也仿佛成了穿肠毒药,此时举在半空,久久不能下咽。
名山大川内,各大掌教更是早知内情,多日的惶恐,如今变作现实,让他们的心,一下提在了嗓子眼儿上,听着这道如锤在心间的雷鸣,脸色煞白。
妖都和苗疆,感受更是直观,林间的小兽,被惊得乱做一团,那被用来祭祀的巫神,也在此刻跌倒在地,让黑齿部落一众,连连祈祷,祈祷这神明之怒,最好不要迁怒到自己。
而习练各种兽法的妖都,仿佛天然能感受到世间的任何变化,此时一个个红着眼,暴躁的眼中,又谨慎的望着天上地下,发生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