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一十二章 迟来的罚酒

古道上,那马车轱辘声,恍如要将整片天地碾碎。

只是碾碎的,不是天地,而是人间万物,人会老,马会死,唯有古道依然,人,马,却不再依旧。

马车向前,道旁的风景,也在退后,没有舆的平车,连接整片天空。

天空与树枝,如回忆一般,在其眼前浮过,也可说回忆如树枝,在空旷的上空回放,李知焉就着酒,便想起了许多小时候。

也想起了小时候,那就一直伴随着他的名字,很奇妙,一个人在想着自己名字,再念叨出来时,就会有种非常奇妙之感。

李知焉自也不例外,特别是他这个,本就奇妙的名字。

老农并未先去,而是与两位少年缓缓同行,兴许在他看来,这样豪爽的两位少年,车上那几坛好酒,也定是非常豪爽的。

当然,最重要的,还是与这两位少年同行,即使遇上拦路劫匪,也会有个照应,从那匹马即可得知,两位均是练家子,在这山穷之地,培养一位练家子可不容易,全因这样一人,足以吃空几家农户。

马车很闲散,信步于古道上,也踱出了平躺其上,两位少年的慵懒,一位本就恣意逍遥,此去北地,死活尚且不知,是以赴死这事,并不急,也急不来。

一位无家可归,漫无目的,更是对此毫不在意。他就想如这马一般,信步于江湖,他没有身旁这酒糟鼻少年的使命,只因他不是人,即使他内心深处,想如此,世人也不会接受,所以在他眼中,连那些倒退的风景和白云,都显得非常迷茫。不知不觉间,他的迷茫,便变作了模糊。

酒,的确是个好东西,他竟然可以让人忘记不快,虽然短暂,然而人生本就不长,几个短暂,也就过去了。

是以在与杜放碰一个后,大口一饮,便醉倒在了马车上。

醉酒,最忌讳的便是身处险境,有些人爱在河边,湖心亭,以及那悬崖边,对月而饮,意境的确非凡,然而这样的仙境之地,一旦醉酒,便是绝境。

最舒服的醉酒,莫过于醉酒那刻,便躺在自己的卧床上,李知焉没有卧床,甚至连家都没有,如果实在要感性的找个家,那便是四海为家,如今此番天地,便是他家,故此,他醉的不省人事,醉的无牵无挂。

只是人生在世,假若都已做到无牵无挂,那还有什么意思呢?

杜放侧脸来看,一笑,道:“举世闻名的李知焉,还不是败在了我杜放手下。”

老农道:“你这朋友,酒品不错。”

也不管是不是事实,反正这老家伙喝了人家的酒,逮着什么,便是一顿猛夸,哪怕这马屁,毫无边际,他也无所谓,毕竟这东西,有时越无边际,效果反而越好。

杜放道:“我这朋友,酒品一向不错,但小子不得不佩服的,还是老伯你。”

老农道:“老伯山沟之人,有何值得佩服的。”

杜放道:“若说我这朋友酒品行,那老伯这酒力,也是不错,至少在小子所认知的人当中,可如此说。”

老农有些心虚,不错,也就短短一会儿工夫,便喝了人家三大坛酒,这酒量,想低调也不行,但今日这酒,不喝白不喝,喝了这顿,就再无下顿,故此,他是卯足了劲,然而此时,却讪讪一笑,道:“哪里哪里,你不知,我们大山之人,平时要做农活,这酒,也就比常人要喝的多一些,你是不知,在我村里,比老汉厉害的,不知有多少。”

只是他的谦虚,反而激起了杜放的好胜之意,在他看来,这老伯,什么地方强于他都行,唯独这喝酒,不行,便顺手从马车上摸出一坛,再次递给老伯,道:“到时候,定要拜访贵村才是,不过今日,小子却想知道老伯你,到底能喝多少。”

老农困惑道:“你要与我斗酒?”

杜放道:“不错。”

老农眼中,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狡黠,谦逊道:“老农一年四季都喝不了几顿酒,那能是公子的对手。”

杜放道:“老伯也是喝酒之人,如此说话,可就少了那么点意思。”

老农道:“也是也是。”

便饮下三大口,亦赔笑道:“老汉说错话,自罚三杯。”

见老汉三口满饮,杜放一阵傻眼,心道:今日我杜放,莫不是要在这阴沟里....不对,山沟里翻船。

但却不动声色,竖起大拇指,道:“小子并无责备老伯之意,所以这罚酒,师出无名,小子在这里向老伯赔个不是,自罚三杯。”

言罢,也捧起酒坛,满饮三大口。

躺着喝酒,酒会从鼻孔中溢出,但杜放不会,他试过许多种姿势喝酒,这样子,反而很是舒适。

老伯连连摆手道:“小兄弟,今日老伯喝了你的酒,还要让你赔不是,天下间,就没有这样的道理,是以这酒,还是老伯当罚。”

三大口,也不等杜放答话,急不可耐的,朝肚子里送去,生怕跑了一样。

杜放何许人也,岂能落了下风,见老农三大口下肚,依旧气定神闲,连那黝黑的脸颊,也无泛红之意,便道:“正所谓烟酒不分家,老伯你这话,可是又说错了,大错特......”

“错”字还未出口,老农又捧起酒坛,满饮三大口,道:“酒桌上,错就当罚,老汉认了。”

今日这酒,喝的那叫一个痛快,是以平时小口啜酒的他,也开始擦起了嘴角的酒渍,看来此刻,也不再在意这酒,是否有了浪费。

然而如此,却让杜放再次傻眼,争强好胜之意,更加浓烈,甚至懒得与他讲道理,他怕一旦道理讲得好,就输了酒局,也不管老伯如何想,抓起酒坛,猛灌下三大口,道:“是小子说错话,自罚三杯。”

“欸,是老伯山人,不懂礼数,我当罚。”

“不对,不对,是小子说错话,当罚。”

咕噜咕噜........

“是老伯........”

“来来来,是小子........”

不时,马车上几坛酒,便化作古道旁的碎片,沿途散乱一地,而杜放,也在大着舌头说了一些听不清晰的话后,与李知焉一样,躺在了马车上。

与之相反,老农则依然还站着,且还对着见底的酒坛,仰天一倒,落下最后几滴残酒后,才意犹未尽道:“小样儿,跟老汉斗酒,还嫩了点。”

便得意的吹起了口哨,想着今日,不仅白白解了酒虫,还在翻过这座山后,到了此行的目的地,虎头城。

只是得意时,便容易忘形。老汉的口哨声,越过丛林,落在大山之间,惊起一群飞物,也吓走一众小兽。

山中,往往最是神秘,比如传说中,神秘的山中老妖,神秘的珍奇异兽,神秘的鬼怪传说。

不过山中的拦路劫匪,却不神秘,几乎在这样的世道,在大陆各地走商的朋友,都会知道,甚至一生中,还打过无数次交道。

当然,没有商人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,在他们看来,这些人毫无道理可讲。

“此树是我栽,此路是我开,要想从此过,留下买路财。”

也正是这样毫不讲理之人,在见面的第一刻,便讲起了道理,道理也简单,就是树和路都是他的,走他的路,要给钱。

这道理,似乎有理,咋一想,又毫无道理,毕竟没人能佐证此事,甚至他们自己也证明不了。

不过他们明晃晃的刀剑,却是世间最至诚的道理,是以老农脸色,瞬间大变,吓得肝胆俱裂,连忙告饶道:“诸位大爷,你......你们这是......”

只见骡马古道连接山中的小路上,突然涌出三人,持着明晃晃的刀剑,当首一人,持剑行来,边行边道:“老伯如此年纪,我们怎样,难道还看不出来?“

其左手边,一男子附和道:“老头儿,要不要大爷将刚才的话,再与你复述一遍。”

老农脸色苍白,刚刚聊到的拦路劫匪,便好巧不巧,在此时被他遇到了,再看向身旁那辆马车,那醉的不省人事,呼呼大睡的两位少年,心中一苦,好一阵懊恼,咕哝道:“看来这罚酒,如今才送到。”

当首劫匪道:“老头儿,咕哝啥呢,是不是给老子装糊涂。”

老农看着两位少年,忽然灵机一动,接着哭天抢地道:“诸位大爷,小老儿实在没钱,你看,我这两个娃,已是病入膏肓,此时正准备送到虎头城请陈大夫医治,还望几位大爷通融通融,一旦错过最佳诊治时间,后果不堪设想,唉!”

当首劫匪眉头一皱,咬牙威胁道:“老头儿,我劝你别耍花样,你是不是以为大爷些,没喝过酒?”

左边那男子笑道:“这老头儿,还真够聪明的,你若实在要演借债救子的戏码,至少也该将这里的酒气遮掩一下,对不对。”

老农有些汗颜,立马收起之前的悲惨,讪讪道:“是小老儿自作聪明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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